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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

容閎  

十九世紀七十年代初,當時的清政府懷著“西學東漸”的期望,派遣過一百二十名幼童遠赴新英格蘭求學。這段塵封的歷史出現在《幸運的孩子》(Fortunate Sons)這本書裡,作者是以色列人里爾·萊博維茨(Liel Leibovitz)。

書中生動描繪了這些學生的經歷,和他們對中國幾百年來的教育落後局面所做出的傑出貢獻。說到官派留學的組織者容閎,他的故事更為精彩,中國第一批選派留學生的方案便是由他最先發起的。容閎品格高尚,精力過人,而且才華出眾,在中美兩國之間最早出現的私交圈中頗為引人注目。

容閎1828年出生在澳門一個貧窮的家庭。在他七歲那年,父母送他進了一家小型的教會學校,希望他通過學習英語,也許能在將來謀個好前程。機遇在容閎十九歲時翩然而至,一位美國傳教士帶領他來到美國。孟松學校(Monson Academy)是康涅狄格州的一家預備學校,容閎在那裡只度過了三年的時光,隨即轉入耶魯大學,且在九十八名本土同學中脫穎而出,兩次拿到英文寫作的第一名,表現非常搶眼。

1852年10月30日,容閎加入美國籍,兩年後完成學業,成為從耶魯畢業的第一位國人。此時的容閎早已打定主意,要為振興中華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在他的自傳《我在中國和美國的生活》中有這樣一段話:“蓋當第四學年中尚未畢業時,已預計將來應行之事,規劃大略於胸中矣。予意以為予之一身,既受此文明之教育,則當使後予之人,亦享此同等之利益。以西方之學術,灌輸於中國,使中國日趨於文明富強之境。予後來之事業,蓋皆以此為標準,專心致志以為之。溯自1854年予畢業之時,以至1872年中國有第一批留學生之派遣,則此志願之成熟時也。”

完成學業的容閎歷經五個月的艱苦航行,繞過南非的好望角返回大清國,剛一回到廣州,便碰到了一幕人間慘劇,有位暴虐的總督因敲詐不遂,將七萬五千名百姓至於死地。容閎看到行刑的街道上血流成河,無首之屍縱橫遍野。

“予自刑場歸寓後,神誌懊喪,胸中煩悶萬狀,食不下嚥,寢不安枕。日間所見種種慘狀,時時纏繞於予腦筋中。憤懣之極,乃深惡滿人之無狀,而許太平天國之舉動為正當。予既表同情於太平軍,乃幾欲起而為之響應。及後深思靜慮,乃覺此舉鹵莽,究非妥善之策;不若仍予舊有計劃,先習國語與漢文, 其嫻熟,乃依一定之方針,循序而進,庶可達予夙昔之希望也。”

年輕時的容閎當過海關翻譯、商行職員、律師事務所學徒和絲茶商號的買辦,卻一身理想主義,先後謝絕了許多致富良機,只為守住自己的廉正與名譽,好覓得機會向當局倡議派遣青年學子赴美留學的方案。

容閎的個人尊嚴感在七年的留美生涯中覺醒。在當時中國的土地上,有許多外國人公然藐視中國人,而從兩件意外中,可看出容閎被激怒的程度有多深。第一件意外,是位美國船員吃醉了酒,從容閎的僕人手中奪過燈籠,還欲拿腳踢容閎,容閎沒有被踢到,卻也得知了醉酒人的姓名。他給這位船員的船長寫了封便函,此事以醉酒船員的道歉而告終。

第二件意外卻以暴力告終。

“適有一體量六尺餘,雄偉無倫之蘇格蘭人,立於予後。覺有人弄我髮辮,一回顧則鄋瞞者以棉花搓成無數小球系予辮上,以為戲樂。予初不怒,僅婉請其解去。彼交義兩手於胸,若不聞者,一種傲慢之態,令人難堪。予仍不怒,惟申言之。彼忽驟舉拳擊予頰,勢甚猛,特未見血耳。予勃然不復能忍,以彼偉岸,予長才及其肩,鬥腕力寧有幸者。然當時不暇計勝負,即以其人所施者反之,遽以拳衝其面,拳出至迅,且有力,彼不及防,受創,唇鼻立破,流血被面......”

“此蘇格蘭人者,予前於道中嘗數遇之,故能省識。自互毆後,不出現者一星期。人言彼方閉戶養傷,殆非事實。蓋以被創於一短小之中國人,並受侮辱之辭,故無顏出耳。此事雖瑣細無謂,而於租界中頗引起一般人之注意。事閱數日,外人猶引為談助。更有多數中國人,因聞予為此事,異常推重。蓋自外人闢租界於上海以來,侵奪我治外法權。凡寄居租界之中國人,處外人勢力範圍之內,受彼族凌辱,時有所聞。然從未有一人敢與抵抗,能以赤手空拳,自衛其權利者。此實由於中國人賦性柔和,每受外人無禮之待遇,輒隱忍退讓,不敢與較。致養成一般無意識外人之驕,喧賓奪主,不復以平等遇我同胞也。予意他日中國教育普及,人人咸解公權、私權之意義,爾時無論何人,有敢侵害其權利者,必有膽力起而自衛矣。”

容閎因此事而受到人們的廣泛尊敬。另有其它故事則凸顯了容閎非凡的英語水平。一家英國貿易公司駐上海辦事處裡有位資深合夥人去世,中國當地的中間商有意為之草擬一份碑文,當時尚在人世的合夥人希望得到一份精確傳達其意韻的英譯本,便請容閎與另一位譯者分別翻譯,後來他們經過慎重權衡,最終選擇了容閎的版本。而落選者,是就職於英國總領事館的一位英國譯員。

幾個月後,黃河發大洪水,許多百姓因此而失去家園,流亡至上海境內。在容閎的幫助下,一位當地官員擬出一份面向外國人的倡議書。因容閎寫出的公告,兩萬美元的善款很快便籌集到位(相當於現在的一百五十萬美元)。

容閎的聲望日益見長,並於1863年受到曾國藩的召見。後者曾經官職低微,為鎮壓太平軍的造反,遂從老家湖南征集了一批紀律嚴明的湘軍,並最終成功掃除了這股建朝以來的最大威脅,從此仕途扶搖直上。在召見容閎時,曾國藩已是當時最具權勢的官員,全國多數資源均在他的掌控之下。因此,容閎把這次召見視作他盼望已久的一次良機。

曾公把關注的重心放在如何加強大清國的軍事能力上,於是容閎聰明地對自己最為重視的留學方案避而不談,轉而提出更能引起曾公共鳴的建議:引進一座專業機器廠,用它來打造更多的機器廠,以製造現代武器和各種軍用設備。曾公立即劃撥銀兩約合現在的三百四十萬美元,派容閎遠赴歐洲和美國採購必要的設備。經過一年多的外派,容閎打造出了中國當時最核心的兵工廠。

直到1871年,容閎籌建留學代表團的建議終獲朝廷的批准。其預算總額達一百五十萬美元,相當於2011年的四千五百萬美元,共選拔出十二歲至十五歲之間的學童一百二十名,留學目的地新英格蘭,留學時長十五年。這些學童分成四批,自1872年伊始,每年均有一批三十名學童派往海外。容閎較第一批學童提前一個月到達,用以安排學校、學童的寄宿家庭等事宜。他二十年的夙願至此終成現實。

容閎事後可能會這樣寫到:“中國的教育計劃是我在畢業前一年立下的願望,如今成為現實,另外迎娶美國夫人的願望也成為現實。”

他與美國夫人瑪麗·克洛於1876年結婚,同年年底生下大兒子莫里森·布朗·容,兩年後有了小兒子巴力特·高爾頓·容,這一年正值耶魯大學的百年畢業典禮,容閎被授予法律專業的榮譽博士學位。與此同時他向清政府倡議,由他建造一所高大美觀的樓房作為留學代表團的總部,地址選在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特市,建造成本五萬美元,相當於現在的一百七十萬美元。

然而烏雲開始漫布晴空。丹尼斯·科爾尼作為工頭,與其他站在種族主義立場的政客開始把失業和薪水低廉的問題歸罪到中國移民身上,加利福尼亞州內的反華暴力迅速蔓延開來。1882年美國通過《排華法案》,不過在此之前,國內那些食古不化的官員早已開始呼籲停止留學派遣,理由是這些學童將在美國墮落不堪,不再宜於效力祖國。清廷不顧容閎的全力反對,最終召回了剩餘的112名學童。

1895年,中國和日本在朝鮮境內交戰,中國屈辱戰敗,於是清政府重新召回容閎,向他徵求強國之道。容閎擬定的計劃是為海軍配備艦艇,籌資組建一支現代化軍隊,並成立一家中國自己的央行。結果這些計劃皆因朝內的利益紛爭而落空。

1898年,慈禧發動戊戌政變,除向心懷改良思想的光緒帝發難外,還斬殺了大批維新志士。朝廷懸賞七萬大洋緝拿容閎首級,他只得從上海逃往香港,並在香港申請返美簽證。1888年美國頒布了《斯科特法案》,禁止境外的中國人重新返美,此禁令自1902年開始長期有效,因此就在同一年,美國國務卿約翰·謝爾曼給容閎寫了一封信函,告知其美國公民身份已經失效,不得返美。另1943年,美國通過《麥諾森法案》,廢除了《排華法案》和與之相關的後續法規。

最後多虧友人協助,容閎得以偷渡抵美,並且剛好趕上他的小兒子巴力特從耶魯學成畢業。容閎的餘生在哈特福特市度過,1909年出版自傳,1912年在窮困中逝世,其遺體在哈特福特市外的雪松山公墓火化。紐約中國城裡的第一百二十四號公立小學被命名為容閎小學,藉以緬懷這位先驅。同樣在中國南方的珠海市,也有一所容閎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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